作者 | 宋洁婵王子溢

86岁还能创业吗？

去年年末，新华社一条“爷爷合伙人”的视频获得10.5万次观看。湖南株洲的三位爷爷合伙创业开起一家饭店，他们的年龄加起来有241岁。

86岁的余爷爷做蛋饺，78岁的马爷爷做水饺，77岁的魏爷爷招呼客人。聊起工作，他们都说“好玩”，开饭店后“每天时间过得很快”“都过得很充实”。

2021年年底，《国务院关于加强新时代老龄工作的意见》中的 “鼓励老年人继续发挥作用”如一束聚光灯，照亮“老年再就业”的话题。这一话题在今年两会中备受瞩目，诸多代表委员提出了自己的建议。

图源：新华社

在中国市场，中老年人群再就业的浪潮才刚刚开始。

本文是“日本老年经验”专栏的第7篇文章，将讨论中国与日本的中老年再就业发展现状的基础上，并分析3则日本创新案例对于中国市场的启示，希望互联网企业、人力资源服务商和创业者，都能从中获得启发。

01

老年再就业：中国现状与世界共识

其实“中老年再就业”在国际舞台已经不是新鲜话题。根据南开大学经济学院教授黄乾整理的数据可知，美国、日本、韩国、瑞典60—64岁老人劳动参与率都大于55%，最高可达70.31%，也就是说，10个瑞典60—64岁的老人中有7个仍然参与劳动。

然而，我国老年人口再就业率并不高。黄乾指出，“我国老年人口劳动参与率明显低于绝大部分发达国家，特别是 60—64岁低龄老年人口的劳动参与率不到大部分发达国家劳动参与率的一半。”

虽然这些国家的法定退休年龄都是65+，但退休人群的再就业比例依然比中国高。韩国、日本、美国、瑞典65—69岁劳动参与率分别为45.5%、41.44%、31.56%、21.84%，中国只有15.49%。

随着“少子化+老龄化”的加剧，劳动人口减少而需要赡养的老年人增多，除了延迟退休年龄之外，“中老年再就业”已经成为世界范围的共识。

我国中老年人口低就业率的背后原因复杂，其中一大原因是观念的不认同。

在中国传统观念中，如果父母年老后继续工作，子女会被认为“不孝”——谁忍心让老人家辛苦大半辈子还继续吃苦呢？他们难道要当一辈子打工人吗？

BOSS直聘曾在微博上发起小型互动，你会支持爸妈退休后继续工作吗？58%参与投票的网友不支持，他们认为中老年人是时候享受清福了。

在这种观念中，工作=苦差事，老年人+工作=苦上加苦。这样的观念根植于一定的时代土壤，然而，现在土壤已经有所变化——互联网的普及、对退休美好生活的追求、以个人为中心的意识清晰，使得许多老年人在再就业时更注重工作带来的“甜”，而不是“苦”。

而在日本，高龄人群通过参与再就业，得到了较为积极的反馈。

2019年，日本独立行政法人劳动政策研究发布的《关于日本高年龄者雇佣的现状》报告显示，退休前（60—64岁）的日本低龄老年人就业最大的动机是收入，但是退休后（65—69岁），为了收入而工作的男性和女性分别减少17.4%和25.6%，“健康”和“社会参与”反而成为就业的强动机，尤其对于女性而言，“社会参与”是退休后再就业最主要的动机。

在他们看来，健康并不是就业的限制性因素，而是就业的推动性因素。换句话说，不是健康才能就业，而是就业才能健康。

此外，老年人再就业也是其社会参与的重要渠道。老年学的活动理论认为，由于退休等原因，老年人失去原有的角色，不仅容易产生身份丧失的焦虑，还会因为角色中断使得自身和社会距离遥远。因此，他们可以通过积极参与社会，获得新的社会角色，改善情绪。

来到中国开店的岛田孝治就是鲜活的例子。他今年75岁，在武汉经营着两家日式咖喱店。岛田爷爷退休前在日本是一名普通的上班族，开咖喱店是他第一次接触饮食行业。退休后，他可以不受“被关在公司里”的束缚，终于有时间和自由过“不再栽跟头的人生”。

于是，他在63岁时来到武汉开店。由于他对咖喱制作的追求和独特的经营方式，咖喱店的客人络绎不绝，当被问及为什么不开更多店时，他回答“开店不是为了挣钱”，只是享受乐趣。除此之外，他一直坚持在咖喱店免费教学日语。

图源：《我住在这里的理由（第一季）》第77、78集

这样的例子还有很多。

在日本的中国奶奶左万萍，从60岁退休后开始做自媒体，拍摄制作日本创意料理的视频，然后上传到中国网上。她拍视频的理由很简单，她“不认为自己老了，还想追上年轻人”，还想挑战新鲜事物。

图源：《我住在这里的理由（第二季）》第185集

这些从事餐饮业的老年人可能是被看见的少数，但是从再就业中尝到“甜”的老年人，却并不是少数。

以日本为例。在2019年的日本，每7.5个就业者中有1个是老年人（如图7）。2019年日本65岁以上的就业者数量达到892万人，相比于十年前的565万增长约57.88%，其中高龄男性就业者为531万人、占比59.53%，女性361万人、占比40.47%（如图4）。

02

中老年再就业困境：专业技能和岗位要求错配

中老年人再就业是时代大势所趋，可以减轻社会抚养负担；中老年人也有再就业的需求，能从中获得充实感和健康等等。

环境有了，需求端有了，那供给端呢？

国内互联网平台已经嗅到商机。2021年12月，BOSS直聘发布“帮爸妈找个好工作”线上招聘专场，联合苏宁易购、海澜之家、红魔游戏手机、壹心理、哈啰出行、菜鸟裹裹、洽洽坚果、墨迹天气等发布招聘信息。

该招聘专场开设北京专场和上海专场，提供麦当劳服务员、幼儿园保健医、内容编审、谈案律师、研发工程师等职位，薪资跨度在2-4k、20-40k之间，部分岗位包含13薪或14薪。

然而，现在中国中老年人劳动力市场仍有很大发展空间，在各大招聘网站上，中老年人相关的就业岗位多数是技工或普工，比如打包员、保安、上架员等，选择范围很有限。

图源：招聘网站截图

为什么中国的中老年劳动力市场不能提供更丰富的职位供给呢？背后的原因复杂，其中显著的两个原因：不信任和岗位错配。

首先是信任问题。公司不愿意雇佣老年人，他们不相信老年人仍是有效的劳动力。在传统的就业概念中，由于时间和体能等问题，老年人吸纳新知识的速度、处理问题的反应速度等都不如年轻人。其实老年人是有再就业的能力的。

以日本为例。《关于高龄者雇佣的现状》显示，2019年，日本雇用65岁及以上的老年人的企业占84%，不管是不到100人的小型企业，还是1000人以上的大型企业，都是同样的趋势。

在面对“为什么给65—69岁的老年人提供就业机会”这一问题时，76.3%的企业认为是否雇佣和年龄无关，和劳动者的积极性和能力有关，61.1%的企业想利用老年人掌握的能力和知识。

图源：《关于日本高年龄者雇佣的现状》

绝大多数日本企业认为，60岁出头的继续雇佣者会从事和之前一样的工作，是他们熟悉的工作类型。在继续雇佣60岁出头的员工后，约4成的企业认为员工的工作和退休前一模一样，也大约有4成的企业认为虽然高龄员工的工作和退休前一样，但责任减轻了。

在安排60岁出头的继续雇佣者时，超过七成的公司都会继续安排员工本人熟悉的工作；超过六成会照顾员工本人的意愿；平均二成会安排身体负担少的工作；平均26.6%公司确保技术技能的传承，而且在规模越大公司这种倾向越明显。

企业在给这些继续雇佣者确定工资时，最重要的依据是员工知识和技能。

我们可以看到，在日本市场，60岁以上的高龄就业者的工作能力被企业普遍信任，尤其是具备专业技能的人员更受青睐。在中国市场，老年人再就业的需求往往被忽略。

过去再就业的中老年人，知识储备和技能情况往往在两个极端：知识技能积累丰富的老年人、无知识技能积累的老年人。

前者退休后再就业去向通常是原工作单位，比如学校、医院和研究所；后者退休后往往从事对能力要求不高的职业，比如环卫和保安。而中间在低技能和高技能中间的夹心层中老年人没有被看见。他们找工作主要是靠强关系网络，即熟人介绍。

中国社会科学院“老年再就业研究”调查显示，再就业退休人员获得工作38%靠自己找，37.2%靠亲戚朋友介绍，职业介绍所和老年组织帮助只占3%。

由于正式社会组织功能缺陷，亲朋介绍在退休老人再就业中扮演重要角色。问题在于，亲朋接触的老年就业途径有限，并不能为夹心层老年人提供适配的工作。

智联招聘2021年1月发布的数据显示，中高龄人群再就业时专业技能和企业岗位要求错配十分明显。

中高龄求职者投递简历的岗位中，知识密集型的教育培训业、专业服务咨询业和医药与生物工程业招聘需求较为旺盛，分别贡献了9.8%、9.4%和3.5%的就业岗位，但中高龄求职者拥有相关技能和经验的比重仅为3.9%、2.9%和2.2%，供需结构在技能和经验方面的落差较大。

而中高龄求职者上一份工作在房地产与建筑建材、批发零售、加工制造等传统技能行业的比重较高（合计为22.2%），但这三个行业提供的就业岗位比重只占13.7%。

在了解国内现状之后，我们不妨把目光投向已经步入超老龄社会的日本，看看他们有哪些经验可以借鉴。

03

日本再就业案例：政府/企业/创业者如何创新？

被忽略的夹心层在日本曾经也是一大问题。

在过去的日本，高级职位只面向高技能的顶级人才，低技能的工作在银牌人才中心推出，因此数百万活跃的在低技能和高技能中间的老年人，尤其是白领退休人员的才能没有得到充分利用。

虽然银牌人才中心的岗位范围很广，包括修剪、木工、家教和房屋清洁，但许多老年人没有获得满足感。很多工作对于中高龄人群来说很难完成，比如在修剪工作中无法操作重型设备、无法处理超过一定高度的树木。

在应对中高龄人群就业问题时，日本的研究机构、政府部门和创业者，都提出了自己的解决方案，以下是我们整理的三个案例：

1、GBER：匹配中高龄人群的技能、时间和工作地点

日本大学先进科学技术研究中心提出“马赛克工作”，作为老年人的合理工作方式。

马赛克工作是指将工作条件分为三个部分：技能、时间和地点。通过组合、分析老年人的人力资源特征，为老年人实现工作最优匹配。

基于此，该中心为此开发网络应用程序GBER，它代表“Gathering Brisk Elderly in the Region”。GBER的逻辑简单而实用：考虑老年人的技能、时间和地点→鼓励企业/社会组织发布工作需求→实现供需适配。

图片来源：GBER网站

打开GBER官网，GBER登陆界面设计简洁，方便老年人使用。

图片来源：GBER网站

不仅老年人可以在上面寻找招聘信息，招聘者也可以在上面发布招聘信息，实现信息共享，减少信息不对称。

图片来源：GBER网站

老年人输入预期工作的日期和地点寻找合适的工作，也可以在公告栏处自寻搜索工作信息。招聘官也可以登录该网站，填写招聘内容、地点、日期、薪酬等情况。

图片来源：GBER网站

据了解，GBER在应用程序启动和运行的两年中，在kashiwa地区为超过2300老年人创造了工作机会。

图片来源：GBER网站

日本千叶县的老年人可以通过GBER找到居民设施承包修建工作。GBER的组织者石山惊讶于老年人的状态：“他们愿意工作，但他们不想像在职时那样长时间工作，他们讨厌每天在同一个地方上下班。与其说是为了生活，不如说是为了健康，为了交朋友，或者想尝试新事物，或者把工作看作是参与社会的一种方式。”

他们还会参加修建培训社团，前银行家sakato在谈到加入这个社团的意义时说：“这就像一半的工作，一半的娱乐和爱好。下班后去喝酒也很有趣。如果不是这样，我不会坚持太久。”

老年人可以通过工作，了解到新的娱乐方式和社交途径。比如参加GBER联合“第二人生工厂”为老年人提供的公益培训和活动。健康麻将是其中一种。健康麻将不只是老年人打打麻将，还有麻将课讲座，教老年人怎么健康打麻将。

图源：GBER网站健康麻将讲座时间表

图片来源：secondlifefactory第二人生工厂的各种讲座和会议

2、“福冈100”计划：促进就业，鼓励创业

日本长寿城市福冈市提出“福冈100”计划，到2025年要实现100个具体行动以创建一个100年人生的健康社会发展模式，现在已经实现了89个。

福冈100计划多次强调，“随着超高龄社会的到来，我们必须创造出能够让老年人根据自己的意愿和能力在社会中活跃的机制和环境。特别是就业，一方面老年人的意愿非常高，到了65岁还想工作的人接近7成，另一方面实际有业者只占不到3成，老年人的需求和企业的招聘之间出现了不匹配的状况。”

因此，福冈100中，现有7个是关于老年人再就业的：079的老年职业介绍所，070老年实习，057流动长者工作站，038“福冈100”大学，034阿拉坎节，021“福冈100”启动资金。

老年职业介绍所和GBER类似，为老年人提供工作信息，谋求老年人和企业的匹配。和GBER不同的是，老年职业介绍所还会为老年人提供职业咨询——配备2名专业咨询员，在专用窗口提供职业咨询、职业介绍和招聘信息，这样老年人能够不懂就问，对就业信息有更清晰的了解。

此外，介绍所还会和老年人进行定期的生活计划个别商谈，为老年人定制更加清晰的工作生活。

图源：福冈100 老年职业介绍所的室内布局

流动长者工作站和老年职业介绍所扮演相似的角色，只不过它是流动的，设置在离老年人近的地方，比如各老人福利中心等，加强工作信息的传播。

老年实习也是“福冈100”计划的特色之一。如果老年人有机会，可以不再局限有经验的工作，而是挑战新的领域和业务，如此一来，可以实现高龄者和企业的多种雇佣相匹配，也可以提高老年人再就业率。

从2020年10月29日第一弹活动开始，现在已经开展了两弹活动。以第二弹活动为例，老年人可以在日本呼叫中心有限公司进行现场见学和业务体验，但报名名额5名左右，比较有限。

图源：福冈100 老年实习的第二弹活动

除了就业，福冈市还大力支持中老年人创业，设立福冈100启动基金，支持50岁以上的人进入第二阶段的创业挑战。其贷款利率颇有吸引力，贷款利率现有系统1. 3％降到1.2％。从创业、实习、就业，为中老年人提供全面支持的工作环境。

此外，福冈市还会举办各种沙龙和俱乐部，帮助老年人思考如何过好第二人生，如何就业和创业，比如一年一度的“阿拉坎节”和R60俱乐部。

“阿拉坎节”宣传海报

3、株式会社高龄社：劳务派遣，发掘老年劳动者的价值

上世纪90年代，创业者上田研二在聆听时任通产大臣桥本龙太郎的演讲后，预感到高龄社会即将面临劳动者的不足，老年人再就业的时代即将到来。为了给老年人提供“工作场所”和“生存价值”，上田研二在2000年设立了“株式会社高龄公司。

最初成立时，高龄社以新建公寓竣工时的热水器点火试验、各种燃气器具的检查、名片印刷等为主营业务。2002年8月，高龄社获得普工派遣经营许可证，全面进入老年派遣业务。

通过践行高龄社会支援、发布对老年人的各类调研结果、组织讲座课程、扩大老年人活跃场所，高龄社不断扩大影响力，宣传“老年人是宝藏中的宝藏”。

高龄社的经营模式以劳务派遣为主，雇佣合同员工(派遣职员)与股份公司高龄公司建立雇佣关系后，能够在派遣单位的各个部门或各店铺就业，日常工作的指示由派遣地负责人负责。

经过实践和总结，高龄社发现了派遣老年人的优点：

1.可以活用适合职种的即时战力

能够满足公共资格持有者、专业技术人员等派遣的要求。

2.在需要的时候,可以确保必要的劳动力

有充足质量和数量的劳动力，配合业务量的高峰和高峰,提高经营效率。
可以应对突发的周末、节假日任务。

3.可以合理地使用高品质的劳动力

可以利用养老金并用者的高质量劳动力。
休息日不需要加价。

4.批量承包企业服务

老年人才多种多样，除了一般的派遣人才外, 高龄社还准备了各种各样的服务菜单，可以精准匹配客户企业的需求。

面对老龄化社会的就业需求，株式会社高齡社提出了4个经营理念：

1. 即使迎接退休年龄,也会为有精力、体力、智力的人提供“工作场所”和“生存的意义”。

2. 重视劳动者的“员工 ≧ 顾客 ≧ 股东”的人本主义。

3. 活用丰富的经验和知识,为顾客提供“高品质、灵活的应对力”

4. 以健康、体贴的高级生活为目标。

由经营理念出发，株式会社高龄社有着以下经营方针：

为日本社会的高龄化进展和劳动力不足的消除做出贡献,启蒙老年人成为战力,为老年人提供工作场所和生存的意义。
创造“工作的人容易工作”的机制

1.可以安心工作的工夫(派遣员工没有退休制,总公司工作人员可以工作到70岁)。2.根据个人生活实际情况,符合劳动者优先的工作体系和就业条件的员工就业制度。3.在派遣地,推进两个人以上进行一份工作共享。4.除了针对派遣员工的研修会外,还举办谢恩会、社长奖表彰等。

维持、提高品牌价值

1.认真对待需要的工作,获得信任。2.派遣员工的意识教育、技能研修、礼仪教育的实施3.继续实施社会贡献活动(为无国界儿童提供国际服务、为受灾地区等服务)

时刻关注社会形势,增加老年人就业机会。
重视合规

从上述三个案例来看，中老年再就业不仅是研究机构的议题、政府机构的责任，也是创业者的机遇。不管是传统的就业服务组织，还是深耕互联网领域的公司，都可以从中找到自己的结合点。

国内中老年再就业的号角已经吹响，相信相关的配套支持政策也将随后而至，通过各方的共同努力，老年人再就业的需求和能力也将被社会文化渐渐认可。

届时，谁能更早瞄准中老年就业结构性的供需失衡，谁能更早解决中老年就业信息不对称的问题，谁就越有可能激发夹心层中老年人的活力。

-END-

日本经验 | 中老年再就业蓄势待发，填补市场空白/解决供需错配的三个创新案例